时常觉得身体是一个累赘的东西。一年到头,为这无用的身体,不知要消耗掉多少宝贵的时间和精力。
第一样,它要吃喝,而且要种种花样的吃喝。每天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,竟无一件不是为了吃喝而设。自燧人氏钻木取火,发明了熟食之后,人们就让自己做了吃喝的奴隶。天天一大早就开始忙升火、烧茶、煮稀饭或烤面包;忙买菜、摘莱、洗菜炒菜吃饭,吃完了,还得洗碗。然后,好容易把这贪婪的身体打发去午睡,一瞬间,就又到了点。于是茶茶点点,它的要求又重新开始。跟着就又到了晚饭的时间。桌上各种各样的菜式,并不能使这身体真正的满足,它总在批评、在抱怨、在希望下一顿有较为新颖可口出色的菜肴,希望书摊上多有几本食谱,好使你更多花点时间和精神去满足它的贪
更不要说隔邻烤箱中烤蛋糕的香味对它是多么大的诱惑,它大天在对你下令去看看!去学学!至少你也该买本点心谱,用量杯、茶匙之类的工具,做出世界另一角的人们所享受的东西。
人从有生以来,就是这贪得无厌的身体的奴隶。而且,你越是忠心,它越是不满足。
它可以从一个便当盒的要求,慢慢增长到燕窝鱼翅。它可以从家乡小炒的口味,进步到美式西餐或法国大菜。它可以从一日三餐的食量,进步到一日五餐。
而且当它在吃的方面变够了花样之后,它会在喝的方面去麻烦你。从香片、龙井、铁观音,到咖啡、可可、巧克力;从柠檬水桔子汁各式冷饮,到饭前饭后的种种样样的酒类。
自从人们发现了维他命以来,身体就更有了充足的理由来奴役你。尽管它吃饱了饭,喝足了汤,也吃了各色的水果,但是除了饭菜和水果中的维他命ABC之外,它们还听说有维他命D、维他命H之类的东西,所以他们要吃钙片,要打肝精和乐补宝。如果你偶尔省略了一样,它们就立刻现出一副懒洋洋的神色。无精打采,脚步沉重,毫无生气,那拖不动拉不起的样子,可就够你负担!
即使你这样曲意逢迎,它也还免不了种种病痛:头痛、眼痛、牙齿痛、腹泻、胃痛、伤风。咳嗽搅得你六神无主,害得你为它找医生吃药打针;否则,你就休想摆脱它的唠叨与纠缠。
而这还都是小事。令你不胜其烦的事还多得很,多得很。
比如说,你要为赤裸裸的它穿戴。假如它是男人,它要背心、短裤、衬衫、长裤、领带或领结,再加上外衣、袜子、皮鞋;冬天的大衣、围巾、帽子,夏天的太阳镜;此外还有香烟、打火机、钢笔、戒指、手表等等道具。然后,它要去理发刮脸,要洗澡捶背,要去健身房、羽球馆锻炼身体,以保持它的健壮。
假如它是女人,那就更够你麻烦!花样翻新的松松紧紧的内衣,各色各样土产或来路货的时装,高高矮矮尖尖圆圆的皮鞋,奇形怪状的手袋,里面装着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。它们总是要你把一些玻璃片、金属串、动物的骨骸或牙齿之类的种种叫做首饰的东西,套在它们的脖子上、手臂上、手指上、脚踝上、耳朵上、头顶上。而且,它们从生下就让你为它的头发忙碌,从立天椎到小发辫,到学生头、少女头;什么赫本式、乐蒂式、贵妃式、鸟巢式、鸡窝式、马尾式跑到美容院去电、去烤、去扭、去束。它又让你一天到晚为它外面那层皮肤奔忙,一会儿按摩,一会儿漂白,一会儿涂一层粉,一会儿抹一层红,再刷上一些蓝或绿。
它还不放心那个指甲和趾甲,把它们剪得怪模怪样,然后涂上红红绿绿金金银银。
它们又要为保持身段,去做种种体操或接受电疗;它们总也不满意上天赋给它们的这个体型,一会儿去隆隆鼻,一会儿去改改眼,一会儿去隆隆乳,一会儿去束束腰。它们又为了所谓的仪态,千方百计地去折磨自己,使自己坐立不安。
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,它们总要为设计、购置、洗烫,整理它们用来蔽体的那些植物动物或人工纤维的布,费上许许多多的精神。为了所谓的流行或时尚,它们把那些布块或布条,缝成各种奇怪的样式,套在身上,注意着宽窄长短的变化。为了追求时尚,它们都在标新立异,又都在互相模仿。
当然,它们还要有个房子。不但为了要遮风蔽日,而且它还要挖空心思,费尽精神,去把地球上所可以搬到它们房子中的东西,都尽量搬进来。它们似乎什么都喜欢,却又不懂得欣赏那些东西的天然姿态。它们千方百计,勾心斗角地把地球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搬进自己的房子,这些东西包括有花枝、草茎、树干、石头、铁块之类,而它们把这些东西叫做家具、古董,或珠宝金银。它们永远也不明白,它们和这些东西都是地球的产物,并没有什么价值上的差等,而且事实上,它们谁也不能真正把谁掠夺,谁也不能真正把谁据为己有。
人们这样忙着,只因为它们有一个叫做自己的身体。它们想要操纵世界,傲视同侪,而且想要长生不死。所以,它们一刻不停地驱使你为它们奔走营求,而你就成了它的永远不能获释的奴隶。
不知有没有那么一天,你能说服这贪婪的身体,让它明白一下自己在这地球上所占的渺小的位置,让它允许你把忙那些无益的事情的时间,拿来看看真正的世界。希望到了那天,你能告诉我,你是多么的自由自在,海阔天空!(文、罗兰)